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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馬爾罕的藍色圓頂,像星辰掉落人間。”
——Colin Thubron
關于撒馬爾罕,人們從不吝嗇贊美之詞。今日我們所見這座遍布藍色圓頂的城市,很大程度上是帖木兒的杰作。但在他之前,撒馬爾罕早已是中亞的重要都會。早在公元前4世紀,亞歷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后越過阿姆河,攻占此地,并駐扎兩年,娶了一位粟特貴族女子為妻。當時的希臘人稱這座城市為“馬拉坎達”(Maracanda)——它是波斯帝國粟特行省的首府,建城已逾兩百年。

此后數百年間,隨著周邊帝國的興衰更替,馬拉坎達的統治者不斷更迭:從希臘人(塞琉古帝國、巴克特里亞王國)到大月氏(貴霜帝國),再到波斯人(薩珊王朝)、突厥人、唐朝勢力,安史之亂后又被吐蕃短暫控制,直至8世紀,阿拉伯人攜伊斯蘭之風而來。“撒馬爾罕”這一源自波斯時代的名稱在阿拉伯統治時期定型,并沿用至今。

然而,這座穿越千年的古城在13世紀遭到蒙古人嚴重破壞,遺跡位于今日撒馬爾罕市東北丘陵,如今被稱為“阿夫拉西卜”(Afrāsiāb)。
阿夫拉西卜遺址
Afrāsiāb
“阿夫拉西卜”一名的來源眾說紛紜:一說出自波斯史詩《列王紀》(Shāhnāmeh)中一位國王的名字;一說為塔吉克語“Parsīāb”的音譯,意為“黑河之上”。?

帖木兒時代的新撒馬爾罕并未重建于古城原址,而是向南遷移。自此,舊城與粟特人的記憶一同沉睡在荒草之間,逐漸被人遺忘,直至19世紀才被俄國考古者重新發現。


除陶俑、錢幣、頭盔和武器外,最具價值的發現是城址南部一座宮殿大廳內的壁畫。這組約10米×10米的壁畫創作于7世紀中葉,正值突厥勢力逐漸衰退、唐朝勢力進入中亞之時。畫面中心人物為粟特伊赫什德(君主)拂呼縵,他當時為唐朝冊封的康居都督府都督,是典型的羈縻政權附庸。

壁畫西墻描繪四方使節朝覲的場景:有進獻絲綢和蠶繭的唐朝使者,有帽子上插著兩支羽毛的高句麗(朝鮮)使者,有衣服上繡著不死鳥與野豬頭圖案的支汗那(在今阿富汗)和石國(今塔什干)的使者,有通過翻譯與粟特內侍攀談的吐蕃使者,還有突厥武士在側護衛。




南墻則展現了拂呼縵率群臣為先王送葬的場景:儀仗隊中,有人騎象,有人騎馬,有人步行,白鶴隨行,莊嚴肅穆。


東墻因損毀嚴重,內容難以辨識,推測可能描繪了印度相關題材。

最引人注目的是北墻,整面墻以中國為主題。右側展現唐太宗李世民狩獵的場面,左側則描繪一位尊貴女子乘船出訪西突厥,前往會見乙毗射匱可汗——唐太宗扶持的附庸。有學者推測,這位女子可能是與高宗共臨朝政的武皇后,即后來的女皇武則天。


伊斯蘭化
作為粟特地區的核心城市,撒馬爾罕自古即雄踞絲綢之路要沖,自然引起初興的伊斯蘭帝國垂涎。早期數次入侵中亞均以失敗告終,直到676年,第三任正統哈里發奧斯曼之子賽義德·伊本·奧斯曼(Sa‘id ibn ?Uthmān)才成功攻占撒馬爾罕。

然而,因戰功顯赫,賽義德引起朝廷猜忌,不久即被罷免。撒馬爾罕的防務與傳教工作遂交由庫薩姆·伊本·阿巴斯(Qutham ibn Abbas)接手。他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堂弟,曾任麥加總督。677年,庫薩姆在一次抵御粟特人反擊的戰斗中陣亡,成為中亞穆斯林世界的早期殉道者與精神象征。
他被安葬于撒馬爾罕,其墓地很快成為伊斯蘭教在當地的象征性中心。至帖木兒時期,這一圣地被逐步擴建為宏偉的宗教建筑群:沙希·辛達,至今仍是撒馬爾罕最具宗教與歷史意義的遺址之一。

沙希·辛達
Shah-i-Zinda
“沙希·辛達”意為“長生之王”,人們相信庫薩姆并未真正死去,而是隱居地下。隨著伊斯蘭教在中亞的傳播,他的墓地逐漸成為重要的朝圣地。從9世紀起,薩曼王朝和喀喇汗國的信徒便絡繹不絕地前來參拜。
但今日所見的沙希·辛達主要是帖木兒時期的杰作。為了鞏固統治的宗教合法性,帖木兒極力打造伊斯蘭圣地,庫薩姆的傳說也被重新利用。他命令權貴在其墓地周圍建造華麗的陵墓群,借此與先知家族建立象征性的聯系。類似的操作還包括遷葬先知但以理的遺骸于撒馬爾罕,使該地成為多教徒朝圣地。


沙希·辛達建筑群依山而建,由南向北逐級升高,一條軸線貫穿其間,其間由三道門進行分隔。第一道門兩側是清真寺和經學院,接著是跨越護城河的長階,通向阿夫拉西卜舊城邊緣。階梯左側,一座建于帖木兒晚期(1435年)的雙圓頂陵墓格外醒目。



進入第二道門后,狹窄小徑兩旁是14至15世紀帖木兒貴族的陵墓。最著名的是沙迪·穆克·阿卡陵墓(1383年),為帖木兒侄女而建。該墓保留了完整的穹頂結構與壁面裝飾,以精致的八瓣藍色穹頂聞名。



繼續前行,右側建筑物止于一座八角形涼亭,繼以一片廣場。左側繼續排列的四座陵墓因為毀壞嚴重,幾乎沒有保留裝飾。

正對廣場的兩座無名氏陵墓沒有像其它陵墓一樣彼此緊挨著,而是隔開一段距離。其中那座帶有藍綠色圓頂的最令人矚目,約建于1385年,由烏斯塔德·阿里·納薩菲建造。其立面由庫法體文字構成星形與幾何圖案,內部馬賽克精美,藍底六角磚描繪出如夜空般的圖案,展現出非凡的工藝水平。





道路緩慢爬升,來到第三道門,這是一道四面門。門的右側通往庫薩姆的陵墓。作為整個建筑群的核心,該墓雖外觀樸素,內部卻結構復雜。通道兩側為15世紀的清真寺,清真寺有大型米哈拉以及面向開闊廣場的寬大窗洞。通道盡端的祈禱室以藍、白、紅三色幾何圖案裝飾,穹頂由八瓣構成,呈現典型帖木兒風格。庫薩姆的墓室則藏于一角,以雙層木格柵隔開,完全不設裝飾,異常樸素。




四面門的正面通往三座陵墓,它們按照庫什原則排列,形成一個小型庭院,構成整個建筑群的終點。

東側為阿拉伯王陵(Shah Arab Mausoleum,1361年),建筑師為法赫爾·伊·阿里,以高門廊、琴弦形柱頭和浮雕字帶為特色。


北側的霍賈·艾哈邁德陵墓(Khodja Ahmad Mausoleum,1360年)出自同一建筑師之手,立面裝飾以庫法體和復雜書法圖案構成,精致而有力。

西側的圖曼·阿卡陵墓(1406年)由謝赫·伊本·霍賈所建,與一座清真寺相連,外觀采用單一的馬賽克工藝,內部穹頂飾以繁復花卉圖案,象征伊斯蘭樂園。


跛子帖木兒
Timur the Lame
跛子帖木兒曾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號。1336年,他出生于沙赫里薩布茲的一個突厥化蒙古貴族家庭。他出身不高,卻以驚人的軍事才華改變了中亞格局。1360年代,他在西察合臺汗國內部權力斗爭中嶄露頭角,扶持弱勢的忽辛掌權后迅速反噬,殺死可汗,建立了日后的帖木兒帝國。

攤開當時的世界地圖不難發現,黃金家族的衰落使整個歐亞大陸處于權力重組的前夜:東亞的元朝已經風雨飄搖,南方的朱元璋、張士誠、陳友諒等正在爭奪未來國家的主導權;中東的伊兒汗國已被地方軍閥瓜分;小亞細亞的奧斯曼帝國方興未艾;俄羅斯的金帳汗國因絕嗣陷入混亂。

正是在這片權力真空中,帖木兒迅速崛起。他迎娶察合臺前汗的遺孀——黃金家族的薩拉伊·穆爾克·哈奴姆,借此獲得“古爾干”(黃金家族女婿)這一合法性稱號,名義上以“恢復蒙古帝國”為旗幟,實則開啟了自己波瀾壯闊的征服之路。


他先統一中亞與呼羅珊,建立大本營;繼而征服中東,掃清伊兒汗國殘余勢力;隨后又重創金帳汗國,加速其衰亡。14世紀末至15世紀初,他更先后擊敗德里蘇丹國、馬穆魯克蘇丹國與奧斯曼帝國,將德里和敘利亞納入帝國版圖,并俘獲奧斯曼蘇丹巴耶濟德一世,震驚歐亞。

帖木兒征服之路血腥殘酷,效仿蒙古西征的恐怖戰術,對抵抗城市往往大肆屠殺。伊斯法罕、巴格達、大馬士革、德里等名城皆慘遭屠戮和洗劫,大量工匠、藝術家和建筑師被強行遷徙至撒馬爾罕,為其建造心中的“東方羅馬”。

比比哈奴姆清真寺
Bibi-Khanym Mosque
1404年
以黃金家族女婿自居的帖木兒并未選擇傳統的蒙古都城作為帝國核心,而將都城設在撒馬爾罕,并誓言將其打造成“世界的心臟”“比巴格達更輝煌的都城”。他說:“如果你懷疑我們的力量,就看看我們的建筑。”比比哈奴姆清真寺,正是這句誓言的化身,也是帖木兒雄心的最佳注腳。
1399年,帖木兒遠征印度歸來,下令修建一座宏偉清真寺,以紀念其最重要的妻子薩拉伊·穆爾克·哈奴姆。正是她的身份為帖木兒提供了合法性,清真寺也以她的名字命名。1404年,帖木兒擊敗奧斯曼帝國凱旋歸來時,工程已近完成。但他依然不滿意,認為入口門龕不夠高,于是命建筑師霍賈·馬哈茂德·大衛與穆罕默德·杰爾德緊急修改設計,將門龕再度拔高。


整座建筑群面積約167米×109米,四周圍以高墻,四角矗立細長宣禮塔。主入口門龕高約50米,自正面突起。兩側的宣禮塔底部呈十邊形,塔身為圓形。它們并沒有采用早期伊爾汗國建筑的形式被安置在門龕頂部,而是緊貼門龕兩側設置,使入口如同城堡。


進入主門,可見庭院盡頭另一個巨大門龕,其形式與入口相似,但塔身為八邊形,頂部逐漸收尖,更顯高聳。門龕之后是主殿,采用帖木兒建筑常見的雙層穹頂結構:內層平坦,外層高聳呈瓜形。主殿平面為正方形,南北設壁龕通向拱廊,西側壁龕中嵌有多層米哈拉布。


庭院兩側設有帶圓頂的側廳,構成一條較弱的橫軸線,與前后門龕構成四門布局。原本庭院四周有拱廊環繞,由約480根高約4米的石柱支撐,但如今這些拱廊早已坍塌,未被復建,使四座核心建筑顯得有些孤立。庭院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石臺,傳說曾用于擺放兩米高的古蘭經手稿。






比比哈奴姆清真寺不僅規模宏大,更如同帖木兒的集郵冊。他驅使征服地區的能工巧匠匯聚于此。正是這些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藝術家,在短短四年內共同打造出這座建筑奇跡,并形成了一種融合中亞、波斯和蒙古元素的新風格,成為帖木兒帝國獨有的藝術印記。

然而,帖木兒的野心最終超越了技術所能承載的極限。建筑體量過于龐大,下層磚體難以支撐,導致清真寺在尚未竣工時便出現坍塌跡象。此后長年修修補補,直到17世紀徹底被遺棄。到了20世紀中葉,這座昔日輝煌的清真寺已成殘垣斷壁:拱廊、圍墻、圓頂、門龕幾乎全部坍塌。在近年來的修復中,只有依賴現代結構技術才能恢復其形態。
值得一提的是,帖木兒時代從雷吉斯坦廣場通往清真寺的主街逐漸演變為熱鬧的商業街,清真寺周邊成為商賈云集的市場中心。今天,在其北側,名為“西亞布巴扎”(Siab Bazaar)的古老市集依然喧囂,是撒馬爾罕最具活力的傳統市場之一。


古爾·埃米爾
Gur-e-Amir
1404年
與比比哈奴姆清真寺同期完工的另一座重要建筑是帖木兒家族的陵寢——古爾·埃米爾(意為“國王之墓”)。最初,這座陵墓是為帖木兒最鐘愛的孫子穆罕默德·蘇丹修建的。這位被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在對奧斯曼帝國的戰役中英年早逝,令帖木兒痛心不已。后來,這里逐漸成為帖木兒及其家族成員的安息之地。

雖然帖木兒曾希望葬于故鄉沙赫里薩布茲,但他在遠征中國途中突然去世,當時大雪封山,遺體無法送返,最終由繼任者烏魯格·貝格決定將其安葬于撒馬爾罕,并完成了古爾·埃米爾的建設。
整個陵園由主墓、經學院與哈納卡(蘇菲派修行所)組成,環繞著一個方形庭院。陵園主門建于烏魯格·貝格時期,由來自伊斯法罕的建筑師馬哈茂德·班納·伊斯法哈尼設計,采用精致的波斯風格。相較于帖木兒時期夸張的尺度,這座相對“克制”的入口似乎暗示著繼承者對建筑的規模回歸理性選擇。





不過,陵墓主體仍體現出帖木兒式的極端尺度。據說建成后,他又要求在十天內徹底重改一次。傳統上,建筑體與圓頂的高度比例約為2:1,而在古爾·埃米爾,這一比例接近1:1:1——墓室、圓頂鼓座和外部穹頂幾乎等高。

這種“拔高”效果得益于典型的雙層穹頂結構:內圓頂高22.5米,外部瓜形穹頂高約34米,兩者由木梁支撐。但站在室內,人們很難感受到外部的宏大,因為內部圓頂較為平緩,呈現出典型的波斯拱形,而外穹頂則更像一頂戴在建筑上的高帽。


陵墓內飾現已修復如新。主殿以藍金為主色調,四個壁龕組成十字形平面,頂部裝飾精美的鐘乳石穹頂。墻面下部用雪花石膏和縞瑪瑙拼成六邊形圖案,上部則布滿伊斯蘭幾何裝飾和波斯文經文,華麗且富有層次。




帖木兒的詛咒
主廳中央是帖木兒象征性的黑色軟玉墓碑,他的遺體實際被安置在大廳下方的地宮中,長眠在漢白玉石棺內。1941年,蘇聯人類學家開啟墓室,確認了他身材高大、右腿殘疾且患有肺結核的史料記載。同時,他們在碑文中發現了帖木兒的“族譜”,聲稱其血統可追溯至成吉思汗與伊斯蘭第四任哈里發阿里——顯然是為了統治合法性而編造的。


更引人注目的是,考古隊聲稱在墓室中發現了一句詛咒:“凡擾我長眠者,必釋放出比我更恐怖的征服者。”巧合的是,僅三天后,納粹德國就發動了對蘇聯的“巴巴羅薩行動”,蘇德戰爭爆發,成為“二戰”中最慘烈的戰場之一。

斯大林得知此事后,下令將帖木兒遺骸空運回撒馬爾罕,并按伊斯蘭傳統重新下葬。不久之后,蘇軍于斯大林格勒取得關鍵勝利,改變了戰局。于是,有人將這一轉折歸功于詛咒的解除。

然而,這一故事可能被后人過度渲染。在古墓被打開前,有三位老人向中亞學者薩德里丁·阿伊尼遞交一份聲稱來自古代的手稿,懇求不要開啟古墓,但手稿實際上只來自19世紀,阿伊尼隨即將他們驅趕。棺材和墓室的內壁上并沒有刻任何詛咒,而只有簡單的伊斯蘭祈禱文。

即使如此,帖木兒與古爾·埃米爾之間的神秘故事仍為這座帝王之墓增添了一抹傳奇色彩。
穩健的蘇丹
帖木兒生前未設立明確的繼承制度,而是將兒孫派往各地擔任總督。結果他去世后,家族很快陷入權力爭斗與內戰。盡管太孫皮兒·馬黑麻被指定為繼承人,卻最終遭到刺殺。帖木兒的第四子沙哈魯因此登上王位。


與父親的征服風格不同,沙哈魯是一位穩健寬厚的統治者。他將撒馬爾罕交給兒子烏魯伯格,自己則以赫拉特(Herat)為治所,逐步將其建設為帝國的新首都。在他的治理下,帝國對核心地區的統治得到鞏固,而伊拉克、敘利亞、安納托利亞等西部邊緣地帶則逐漸被奧斯曼帝國與黑羊王朝重新控制。

沙哈魯統治的四十年間,赫拉特成為波斯文化復興的中心,孕育出融合中亞與波斯傳統的輝煌藝術與文學,為后來薩非王朝和莫臥兒帝國的文化和藝術奠定了基礎。
天文學家王子的悲劇
烏魯伯格是帖木兒的長孫、沙哈魯的長子,自幼隨祖父征戰,并在宮廷中接受了當時最優秀數學家和天文學家的教育。1409年,15歲的他被任命為撒馬爾罕總督。兩年后,又成為整個河中地區的最高統治者,開始實行實質上的獨立統治。他與沙哈魯的朝廷一樣,與明朝保持了友好關系,曾向永樂皇帝進獻一匹白蹄黑馬。

烏魯伯格熱衷學術,在天文學領域取得重要成就。1429至1437年間,他在撒馬爾罕郊外修建了一座大型天文觀測臺,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天文設施之一。他主編的《蘇丹星表》(Zīj-i Sultānī)收錄了約一千顆恒星的位置,以及行星運行和歷法的計算數據。該書于16世紀被譯為拉丁文,對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天文學發展產生了顯著影響。






然而,烏魯伯格對政務和軍務的忽視削弱了統治基礎,也動搖了貴族對他的支持。1447年,沙哈魯去世后,烏魯伯格迅速出兵,對抗已自立的侄子阿拉·達烏拉(Ala al-Dawla Mirza),并一度攻占赫拉特,舉行即位典禮,自稱帕迪沙赫(Padishah,國王)。但由于軍事調度失當,他很快被侄子與其兄弟聯手擊敗,未能統一帝國。
撤退途中,他又遭遇長子阿不都·剌迪甫(Abdal-Latif Mirza)的叛變。撒馬爾罕城內亦發生動亂,被迫撤返。最終,烏魯伯格在形勢不利下投降,并以朝覲麥加為名退位。
不久之后,他在撒馬爾罕附近被兒子派人斬首,這一事實得到了蘇聯考古學家的證實。其后,他的另一位侄子短暫掌權,并為烏魯伯格恢復名譽,將其遺體歸葬于古爾·埃米爾陵墓。
烏魯伯格經學院
Ulugh Beg Madrasa
1421年
烏魯伯格在統治河中地區期間,先后在布哈拉、撒馬爾罕和吉日杜萬建造了三座以自己命名的經學院,其中撒馬爾罕這座規模最大。然而,如今雷吉斯坦廣場上呈“品”字形分布的三座經學院,并非他的原始設計。他原在廣場東側建有一座汗卡,與西側的經學院相對,北側建有商隊客棧,但如今僅這座經學院留存。
整座建筑為長方形,約56米寬、81米長。正立面最顯眼的是巨大的入口門龕,占據門面三分之二的寬度,高度超過主體建筑一倍。兩側高聳的尖塔并非用于宣禮,僅為裝飾,增強視覺氣勢,烘托門龕的宏偉。


傳統經學院的入口通道通常設計為曲折,以營造“脫離塵世、步入學術圣地的儀式感。烏魯伯格經學院延續了這一傳統:訪客需從門龕兩側入口進入,繞過兩間寢室后側,才可從角落進入內院。



內院為正方形,邊長約33米。四面墻體中軸設有對稱門龕,未突出外墻,而是與之齊平。整座經學院共有上下兩層、約50間學生寢室。冬季清真寺位于庭院西側體量內,是用于寒冷季節禱告與講學的專用空間。

帝國的消亡與重生
帖木兒去世后,帝國事實上已趨于分裂,各地總督雖名義上承認沙哈魯領導下的赫拉特政權,實則各自為政。沙哈魯死后,帖木兒的子孫陷入長期內斗,導致帝國在15世紀下半葉迅速衰敗。
15世紀末,玄孫忽辛·拜哈拉的37年統治一度延緩了衰亡進程。但他去世后,王位爭奪起,帝國已無力抵擋西方的薩法維王朝和北方昔班王朝的雙重壓力。

1507年,來自藍帳汗國的昔班王朝攻占赫拉特,帖木兒帝國宣告終結。然而,末代君主巴布爾轉而控制阿富汗,并在那里建立新政權。20年后,他以此為基地征服德里蘇丹國,建立了新的蒙古帝國——即我們熟知的莫臥兒帝國。昔日亡國之君就此變身開國皇帝,帖木兒的血脈也得以在印度延續,直至英國殖民者到來。

舒爾·多爾經學院和提拉·高利經學院
Sher-Dor Madrasa & Tilya Kori Madrasa
烏魯伯格經學院建成兩百年后,帖木兒帝國已成往事。昔班王朝的撒馬爾罕總督阿爾欽·雅蘭圖什·巴哈杜爾(Alchin Yalangtush Bahadur)下令拆除了雷吉斯坦廣場東側的卡汗,并委托建筑師阿布杜·賈巴爾在那里建造一座新的經學院。這座經學院幾乎完全復制了烏魯伯格經學院的外立面,使二者呈鏡像關系(庫什關系)。唯一明顯的區別是是門龕兩側增設了圓頂,這是由于主入口朝向吉卜拉方向,因此只能將祈禱室放置在入口兩側。

新經學院被稱為“舒爾·多爾”,意為“老虎之屋”,得名于其門龕上方獨特的圖案:兩只猛虎撲向羚羊,背景則是帶人臉的太陽形象。這種具象圖像在伊斯蘭傳統中屬禁忌,但當時的布哈拉等地已有類似裝飾,如不死鳥圖案,顯示當時對教義的解讀已有松動。




廣場北側則是最年輕的一座提拉·高利經學院,它的建成標志著雷吉斯坦廣場三座建筑的“品字形”格局最終完成。由于帖木兒時期修建的比比哈努姆清真寺因結構缺陷早已坍塌,撒馬爾罕在昔班王朝時期一度缺乏主麻日用的清真寺。阿爾欽因此建造提拉·高利經學院,并賦予其雙重功能:既是宗教學校,也是主麻清真寺。建筑西翼是一座帶圓頂的禮拜大廳,中央庭院也可容納祈禱的教眾;東、北、南三翼則是學生宿舍。







相比前兩座經學院,提拉·高利立面更寬,正門居中,呼應廣場的視覺中心,強調其宗教地位。它的建筑風格也明顯受到16至17世紀布哈拉經學院的影響,具體體現為:僅南翼為兩層,其余三翼為單層,使庭院更開闊;立面設有深邃的拱形壁龕;門龕上方設有鐘乳石半穹頂;纖細尖塔被矮小的城堡式角樓取代。



雷吉斯坦廣場由三座經學院環繞,構建了撒馬爾罕社會、文化、學術與商業活動的中心,既是中亞建筑藝術的巔峰之作,也成為這座城市深厚歷史與精神的象征。


——
自帖木兒離世后,撒馬爾罕不再是帝國的心臟。此后歷經布哈拉汗國與酋長國時代,命運亦隨布哈拉沉浮,終歸沙俄版圖,再被蘇聯鐵幕所籠罩。
這座城市,是帖木兒親手雕琢的夢。他將征服的輝煌凝成藍色圓頂,將權力與信仰綴成馬賽克經文。帝國早已煙消云散,而撒馬爾罕的輪廓,卻在時光中凝固:穹頂如天幕,磚石若星辰,共同構成一幅獨屬它的視覺詩篇。
布哈拉煙火紛擾,撒馬爾罕卻始終靜穆如初。它宛如一顆遺落人間的明珠,沉睡在絲路之上,歷久彌光。

關于拍攝
本文現場照片采用135數碼與膠片相機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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